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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始挑戰自己的假設，是批判性思考的第一步
本篇文章摘自：商業周刊第 943 期
整理者：賀先蕙
決定在兩岸培養批判性思考人才的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，在與哈佛大學聯合宣布這項合作計畫後，十二月六日，與哈佛商學院教授山姆．海斯〈Samuel Hayes〉，在上海接受《商業周刊》專訪，展開精彩的對談。
《商業周刊》問（以下簡稱問）：張董事長，是什麼原因，讓你想推動批判性思考？
張明正答（以下簡稱張）：我認為這是我們需要的。在網路時代下，病毒是全球化的，我必須和千萬里之外的人競爭。在台灣和日本，員工常常等我的指示。如果我們是製造業，也許員工可以一直重複一樣的模式，但病毒天天都在出現，我們的產業天天都在改變，我需要員工可以自己找出方法。這必須從思考來訓練。
我想未來，一個國家持續成長的基礎如創新等，必須來自基礎的思考能力，要改變自己思考的方式，才可以有不同的行為和不同的結果。
人無論多聰明 都有盲點
海斯教授（以下簡稱海）：在哈佛，我們叫這企業家精神。你希望你手下的主管們都用企業家精神思考，而不是只是用過去的經驗來思考。我們希望他們遇到狀況的時候，思考如何用最好的方法解決。
張：趨勢科技被哈佛選為教案（編按：台灣企業迄今有六家企業入選），我第一次去看他們上趨勢的案例，像劉姥姥進大觀園。我一個屏東鄉下長大，考試都最後一名的學生，很緊張坐在教室後面。
上課後，大家就針對趨勢開始討論，分析這個亞洲公司怎麼會在美國這樣的國家銷售軟體？如何做跨國管理？那時我心裡想說，唉！這些毛頭小子，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公司？這是我養了十五年的小孩，怎麼你們一來就批評他？〈張明正雙手抱著頭，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〉
海：你必須準備好面對這樣的情況。
張：沒錯。這些學生，他們不但聰明，而且沒有包袱。
當時，有一個學生問：如果微軟開始做防毒軟體那趨勢該怎麼辦？當時我有一點被冒犯的感覺，我心裡想，拜託，我在這個產業十八年了，我知道他們不會加入這個市場的，我有我自己的邏輯。
但是，去年微軟真的加入了，推出了自己的防毒軟體，內建在Windows〈微軟視窗作業系統〉裡面。
你可以想像，〈張明正雙手在空中揮舞試著說明教室的擺設，似乎又回到教學的現場〉那黑板上面一排，下面一排，一共十二個黑板，竟然通通寫滿了。我本來以為我最瞭解趨勢，但他〈指教授〉把它〈指趨勢〉解剖，例如多國籍、男女的分配。我從來沒想過，我從來沒想到微軟是我的競爭者〈搖著頭，不敢置信自己經營十多年〉的公司，竟是台下二十幾歲學生讓他茅塞頓開〉。很多盲點。
人呢，無論多聰明，多厲害，多有經驗，都有盲點。我回來就想，要用什麼方法去除我的盲點。我以前很快就決定，這個想法對不對？不對！
海：就像你說的，當這些學生在分析趨勢的個案時，沒有任何偏見。正因為他們離這個產業有相當的距離，反而能根據資訊、證據和常識來判斷情況。這是非常有趣的。
張：我發現他們的教學方法對我非常有幫助。我們以前總是習慣得到答案。讀書的時候，總是告訴我們步驟一、二、三，而我們去找老師的時候，也要求老師告訴我們答案。而個案教學的方式是問學生問題，要學生來找答案。
個案教學 培養批判性思考能力
問：哈佛商學院為何要以「個案教學」來培養學生批判性思考能力？
海：該怎麼培養批判性思考能力，同時讓學生能夠吸取知識和經驗，日後面對需要處理的新狀況時，可以根據這些能力、知識和經驗得出解決之道？我想沒有任何一本教科書可以做到，因為太複雜了。所以我們試著在課堂上讓學生經歷各種情境。我們發現，個案教學比單純聽講效果更好。
哈佛的個案教學法，最早是從法學院開始的。大概九十年前，商學院也開始採用個案教學。
學生在個案教學中，有很強烈的參與，透過老師與同學的激發，他們會想到比原先更好的解決方案，而且從中學到的經驗，他們日後很難忘記。
張：我想要補充一下，例如我們今天早上〈十二月六日〉我們談到戴爾電腦〈編按：海斯以戴爾電腦為題，對大陸教授上的第一堂個案教學〉，很多人會說他們是用sell direct〈直銷〉的方式，報紙上都是這麼說。但到了課堂上，學生開始拆解案例，會很驚訝的發現，原來有這麼多種可能。
所以當學生看到一件事的時候，會開始想，這是不是只是我個人的意見〈面部出現驚恐、訝異的表情〉？面對一個事件，一個學生只能想到兩種可能，而別人想出了八種不同的角度，跟你本來所想的都不一樣。
個案教學會讓學生思考是不是還有其他可能、其他有數據來支援假設？學生會開始挑戰自己的假設，我想這是批判性思考的第一步。
問：個案教學的優點是學生的學習深度更強、教學的挑戰更大，缺點呢？
海：還是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討論的。因此，在我的ＭＢＡ課程上，我有百分之八十五時間在個案討論，另外百分之十五是用來教學，因為這些內容用討論的太沒效率了。
張：我想教授在接受個案教學方式的同時，也要承受一些風險，他們要準備的更多。而對東方教授來說，把授課的權力下放到學生，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。
海：沒錯。當我在哈佛教授ＭＢＡ課程的時候，我非常清楚我要達到的目標，根據我可以掌握的時間，我該討論哪個主題，什麼時候該結束。對我來說，培養學生批判性思考能力的最大挑戰，在於如何避免學生在不正確的方向打轉，同時又不會過分限制他們。這是非常有挑戰的。
張：這是一種藝術。
海：我想在某個程度上來說，這是可以被訓練的。一個好的個案教學者，多少有一點演員的天分：必須是幽默的，但又不能得罪人。像我存了幾個這樣的笑話，每次在課堂上說過一個笑話之後，我都會紀錄在我的ＰＤＡ上，這樣才不會重複。
企業領導者的最大挑戰 培養優秀的思考者
張：在亞洲傳統中，尤其是儒家傳統裡面，老師就像天一樣，學生怎麼可以挑戰老師呢〈大笑〉？像昨天，他〈海斯教授〉就要我今天批評他的教學方法，至少要提出五個問題來批評他〈大笑〉。這是一個更高層次的人性〈humanity〉，不是讀書就可以讀到的。
海：讓老師們知道情況不如想像的那麼可怕。當然別人可能會挑戰你，但你可以捍衛自己的想法，或是決定：「沒錯，你說的沒錯，我要改變我的想法。」在這種不斷的討論過程中，我們要做的是，不可做出人身攻擊，只能在專業上做討論。對企業領導者的最大挑戰是，培養優秀的思考者，他們會讓你走上更適合的道路。
張：在東方，教授把面子看的比培養領袖更重要。所以這種思考覺醒對台灣和中國教授來說，是很難接受的。
海：對我也很難啊！就像我們今天討論的個案，我過去已經講過四到五次，但是今天的環境（教中國和台灣的教授）對我來說太不一樣了，我很害怕，我不想讓哈佛商學院蒙羞。
我從美國飛來上海的飛機上，十四個小時我都在準備個案，我今天早上四點起來，又準備了四個小時，因為我不希望有人提出了一個我沒有想到的角度，而我不知道如何反應。所以我們必須讓教授知道個案教學是有風險的，但這不是毀滅性的風險。
問：所以你跟這些老師上課的感覺是什麼？
海：我發現他們思考非常細緻，他們大多數人的英文都很好，對於西方的教育、西方的企管訓練都很熟悉。所以他們的接受力比我想像中強很多。而當我感受到他們可以接受我的方法的時候，我就放輕鬆了。就像我們西方說的Success brings success〈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〉。
張明正小檔案
出生：民國43年出生於台灣屏東
學歷：輔仁大學應用數學系、美國里海大學電腦碩士
創辦華夏資訊、趨勢科技，現為趨勢科技董事長
山姆．海斯小檔案
任教：哈佛商學院 (1971年起 )
專長：投資銀行、金融機構管理、公司財務管理
擔任美國司法部、財政部、聯邦貿易委員會等政府機構的顧問及第凡內Tiffany＆Company等公司董事
本篇文章摘自：商業周刊第 943 期
整理者：賀先蕙
決定在兩岸培養批判性思考人才的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，在與哈佛大學聯合宣布這項合作計畫後，十二月六日，與哈佛商學院教授山姆．海斯〈Samuel Hayes〉，在上海接受《商業周刊》專訪，展開精彩的對談。
《商業周刊》問（以下簡稱問）：張董事長，是什麼原因，讓你想推動批判性思考？
張明正答（以下簡稱張）：我認為這是我們需要的。在網路時代下，病毒是全球化的，我必須和千萬里之外的人競爭。在台灣和日本，員工常常等我的指示。如果我們是製造業，也許員工可以一直重複一樣的模式，但病毒天天都在出現，我們的產業天天都在改變，我需要員工可以自己找出方法。這必須從思考來訓練。
我想未來，一個國家持續成長的基礎如創新等，必須來自基礎的思考能力，要改變自己思考的方式，才可以有不同的行為和不同的結果。
人無論多聰明 都有盲點
海斯教授（以下簡稱海）：在哈佛，我們叫這企業家精神。你希望你手下的主管們都用企業家精神思考，而不是只是用過去的經驗來思考。我們希望他們遇到狀況的時候，思考如何用最好的方法解決。
張：趨勢科技被哈佛選為教案（編按：台灣企業迄今有六家企業入選），我第一次去看他們上趨勢的案例，像劉姥姥進大觀園。我一個屏東鄉下長大，考試都最後一名的學生，很緊張坐在教室後面。
上課後，大家就針對趨勢開始討論，分析這個亞洲公司怎麼會在美國這樣的國家銷售軟體？如何做跨國管理？那時我心裡想說，唉！這些毛頭小子，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公司？這是我養了十五年的小孩，怎麼你們一來就批評他？〈張明正雙手抱著頭，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〉
海：你必須準備好面對這樣的情況。
張：沒錯。這些學生，他們不但聰明，而且沒有包袱。
當時，有一個學生問：如果微軟開始做防毒軟體那趨勢該怎麼辦？當時我有一點被冒犯的感覺，我心裡想，拜託，我在這個產業十八年了，我知道他們不會加入這個市場的，我有我自己的邏輯。
但是，去年微軟真的加入了，推出了自己的防毒軟體，內建在Windows〈微軟視窗作業系統〉裡面。
你可以想像，〈張明正雙手在空中揮舞試著說明教室的擺設，似乎又回到教學的現場〉那黑板上面一排，下面一排，一共十二個黑板，竟然通通寫滿了。我本來以為我最瞭解趨勢，但他〈指教授〉把它〈指趨勢〉解剖，例如多國籍、男女的分配。我從來沒想過，我從來沒想到微軟是我的競爭者〈搖著頭，不敢置信自己經營十多年〉的公司，竟是台下二十幾歲學生讓他茅塞頓開〉。很多盲點。
人呢，無論多聰明，多厲害，多有經驗，都有盲點。我回來就想，要用什麼方法去除我的盲點。我以前很快就決定，這個想法對不對？不對！
海：就像你說的，當這些學生在分析趨勢的個案時，沒有任何偏見。正因為他們離這個產業有相當的距離，反而能根據資訊、證據和常識來判斷情況。這是非常有趣的。
張：我發現他們的教學方法對我非常有幫助。我們以前總是習慣得到答案。讀書的時候，總是告訴我們步驟一、二、三，而我們去找老師的時候，也要求老師告訴我們答案。而個案教學的方式是問學生問題，要學生來找答案。
個案教學 培養批判性思考能力
問：哈佛商學院為何要以「個案教學」來培養學生批判性思考能力？
海：該怎麼培養批判性思考能力，同時讓學生能夠吸取知識和經驗，日後面對需要處理的新狀況時，可以根據這些能力、知識和經驗得出解決之道？我想沒有任何一本教科書可以做到，因為太複雜了。所以我們試著在課堂上讓學生經歷各種情境。我們發現，個案教學比單純聽講效果更好。
哈佛的個案教學法，最早是從法學院開始的。大概九十年前，商學院也開始採用個案教學。
學生在個案教學中，有很強烈的參與，透過老師與同學的激發，他們會想到比原先更好的解決方案，而且從中學到的經驗，他們日後很難忘記。
張：我想要補充一下，例如我們今天早上〈十二月六日〉我們談到戴爾電腦〈編按：海斯以戴爾電腦為題，對大陸教授上的第一堂個案教學〉，很多人會說他們是用sell direct〈直銷〉的方式，報紙上都是這麼說。但到了課堂上，學生開始拆解案例，會很驚訝的發現，原來有這麼多種可能。
所以當學生看到一件事的時候，會開始想，這是不是只是我個人的意見〈面部出現驚恐、訝異的表情〉？面對一個事件，一個學生只能想到兩種可能，而別人想出了八種不同的角度，跟你本來所想的都不一樣。
個案教學會讓學生思考是不是還有其他可能、其他有數據來支援假設？學生會開始挑戰自己的假設，我想這是批判性思考的第一步。
問：個案教學的優點是學生的學習深度更強、教學的挑戰更大，缺點呢？
海：還是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討論的。因此，在我的ＭＢＡ課程上，我有百分之八十五時間在個案討論，另外百分之十五是用來教學，因為這些內容用討論的太沒效率了。
張：我想教授在接受個案教學方式的同時，也要承受一些風險，他們要準備的更多。而對東方教授來說，把授課的權力下放到學生，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。
海：沒錯。當我在哈佛教授ＭＢＡ課程的時候，我非常清楚我要達到的目標，根據我可以掌握的時間，我該討論哪個主題，什麼時候該結束。對我來說，培養學生批判性思考能力的最大挑戰，在於如何避免學生在不正確的方向打轉，同時又不會過分限制他們。這是非常有挑戰的。
張：這是一種藝術。
海：我想在某個程度上來說，這是可以被訓練的。一個好的個案教學者，多少有一點演員的天分：必須是幽默的，但又不能得罪人。像我存了幾個這樣的笑話，每次在課堂上說過一個笑話之後，我都會紀錄在我的ＰＤＡ上，這樣才不會重複。
企業領導者的最大挑戰 培養優秀的思考者
張：在亞洲傳統中，尤其是儒家傳統裡面，老師就像天一樣，學生怎麼可以挑戰老師呢〈大笑〉？像昨天，他〈海斯教授〉就要我今天批評他的教學方法，至少要提出五個問題來批評他〈大笑〉。這是一個更高層次的人性〈humanity〉，不是讀書就可以讀到的。
海：讓老師們知道情況不如想像的那麼可怕。當然別人可能會挑戰你，但你可以捍衛自己的想法，或是決定：「沒錯，你說的沒錯，我要改變我的想法。」在這種不斷的討論過程中，我們要做的是，不可做出人身攻擊，只能在專業上做討論。對企業領導者的最大挑戰是，培養優秀的思考者，他們會讓你走上更適合的道路。
張：在東方，教授把面子看的比培養領袖更重要。所以這種思考覺醒對台灣和中國教授來說，是很難接受的。
海：對我也很難啊！就像我們今天討論的個案，我過去已經講過四到五次，但是今天的環境（教中國和台灣的教授）對我來說太不一樣了，我很害怕，我不想讓哈佛商學院蒙羞。
我從美國飛來上海的飛機上，十四個小時我都在準備個案，我今天早上四點起來，又準備了四個小時，因為我不希望有人提出了一個我沒有想到的角度，而我不知道如何反應。所以我們必須讓教授知道個案教學是有風險的，但這不是毀滅性的風險。
問：所以你跟這些老師上課的感覺是什麼？
海：我發現他們思考非常細緻，他們大多數人的英文都很好，對於西方的教育、西方的企管訓練都很熟悉。所以他們的接受力比我想像中強很多。而當我感受到他們可以接受我的方法的時候，我就放輕鬆了。就像我們西方說的Success brings success〈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〉。
張明正小檔案
出生：民國43年出生於台灣屏東
學歷：輔仁大學應用數學系、美國里海大學電腦碩士
創辦華夏資訊、趨勢科技，現為趨勢科技董事長
山姆．海斯小檔案
任教：哈佛商學院 (1971年起 )
專長：投資銀行、金融機構管理、公司財務管理
擔任美國司法部、財政部、聯邦貿易委員會等政府機構的顧問及第凡內Tiffany＆Company等公司董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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